开,童子快步走了出来,手里捧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竹简,径直回到老者等候的地方。
四周立刻安静下来,落针可闻。
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那张薄薄的竹简,仿佛上面写着的不是文字,而是万两黄金。
童子清了清嗓子,展开竹简,一字一句地将纸条上的答语念了出来。
那答语确实写得漂亮,引经据典,辞藻华美,对老者提出的那个关于《春秋》义理的诘问,给出了一个逻辑自洽、听上去无懈可击的回应。
话音刚落,人群瞬间沸腾起来,一片压抑不住的赞叹声此起彼伏。
妙啊!妙啊!果然是圣人之言!
此解闻所未闻,鞭辟入里,发人深省!
困扰我多日之惑,今日茅塞顿开!圣人果然是圣人!
各种溢美之词如同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那老者淹没。
不少人看向老者的目光,已经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。
然而,就在这一片赞誉声浪的顶峰,那老者却缓缓地、清晰地摇了摇头。
他清癯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激动或感激,甚至连一点意外都没有,反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。
他抬起手,示意那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童子稍待。
然后,他用一种清晰沉稳,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度的声音开口。
声音不大,却像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,瞬间让周遭鼎沸的喧嚣凝固:
此言差矣。
方才还喧闹赞叹的人潮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嘴巴,瞬间鸦雀无声。
老者顿了顿,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愕然呆滞的脸孔。
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:圣人方才所答,文辞虽丽,看似圆融周全,实则避重就轻,回避了问题核心的矛盾之处。
且引《左传》之例证《公羊》之微言大义,其解虽巧,然与《公羊》一贯之本意,恐有根本相悖之处。
他微微扬起下巴,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拥挤的人群,望向官学建筑的深处,圣人所在。
敢问,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火气,只有一种对学术纯粹的探究和坚持,此等以辞害意、曲解经义之谬误,又当作何解释?
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,连风都屏住了呼吸。
质疑?
方才还被奉若圭臬的圣人答复,转眼间就被这个不起眼的老头斥为差矣?
而且还条理清晰地指出了谬误所在?
这这简直是当众给了圣人一个响亮的耳光!
短暂得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,人群猛地炸开了锅。
什么?!
他他说什么?差矣?
这老儿疯了不成!竟敢质疑圣人之言!
何方狂徒,在此胡言乱语!
我看他是故意来捣乱的!
有人指着老者怒斥,有人满脸不可思议地揉着耳朵,还有人急切地向身边的人求证自己是否听错。
整个场面瞬间失控,乱成了一锅粥。
唾沫星子横飞,指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。
大胆狂徒!竟敢污蔑圣人!
哪来的乡野村夫,也配妄议经义!
将他拿下!将他拿下!
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,甚至撸起了袖子,作势就要上前。
眼看场面就要失控,那老者却依旧稳如泰山。
他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,仿佛周围的喧嚣不过是夏日蝉鸣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等那阵最激烈的声浪稍稍回落了些许。
然后,他再次开口:公道自在人心,真理越辩越明。
他目光定格在那扇依旧紧闭的门上。
他微微躬身,朝着官学深处行了一礼,动作一丝不苟,透着对学问本身的尊重,而非对某个虚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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