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沾了煤灰,抹出一道黑痕。
老铁匠递过来水筒:“这是,你心上人的物件?”
楚昭呛了一口,咳嗽起来。
“瞧你那眼神,跟焊铜似的,恨不得把自个儿熔进去。”老铁匠蹲在门槛上,卷烟叶子。
他慢慢悠悠吐出口烟来:
“不过啊,补东西跟追姑娘一个理儿,不能光使蛮劲。
你得懂它的脾性,顺着它的纹路,该热时热,该凉时凉。
急了,就焊死了,再掰不开。
慢了,铜汁凝固,裂痕还是裂痕。”
楚昭盯着炉膛里渐渐发白的香炉,没吭声。
两个时辰后,香炉出炉。
裂痕处覆了层新熔的铜,颜色略深,像道愈合后的疤。
她等炉子凉透,用细砂纸慢慢打磨。
新铜旧铜渐渐融为一色,只有指尖抚过时,能感觉到微微的凸起。
她举起香炉,对着最后的天光看。
裂痕补上了,但痕迹还在。
就像有些事,发生了,就永远在。
她收拾工具,老铁匠忽然叫住她,递过来个小布包:“拿着。”
楚昭打开,里面是几根极细的铜丝,和一小罐淡黄色的膏状物。
“鱼鳔胶,混了铜粉。”老铁匠说,“下次再有细裂,用这个。文火烘热了抹上去,比硬焊柔和。”
楚昭捏着布包,喉咙发紧: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谢什么。”老铁匠摆摆手,“年轻好啊,还能为个人烧红一炉火。等我这岁数,就只能看着炉子冒烟喽。”
楚昭揣着补好的香炉和那包鱼鳔胶,走出铁匠铺。
天已黑透,星子稀稀拉拉地亮起来。
她径直去了沈家东墙。
门缝底下空着。
她蹲下身,从怀里掏出补好的香炉,小心地塞进去一截。
炉身卡在门缝中间,进退不得。
她顿了顿,又把那包鱼鳔胶塞进去,压在香炉下。
她掏出炭笔,在门板上匆匆画了两笔:一株简笔的梅树,树根画得特别粗,盘根错节。
画完,她背靠着门板坐下。
砖石冰凉,透过衣料硌着脊骨。
她仰头看天,星子忽明忽灭,像谁眨着眼。
墙内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停在门后。
楚昭屏住呼吸。
她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,接着,门缝里的香炉被轻轻拖了进去。
片刻寂静,冰凉的小东西从门缝底下推出来,滚到她手边。
是枚崭新的铜钱。
边缘还没磨圆,硌手。
她捡起铜钱,攥进掌心。
新铜的棱角硌着皮肤,微微的疼。
墙内的脚步声远了。
楚昭靠着门板,没动。
掌心的铜钱渐渐被焐热,棱角似乎也软了些。
她忽然想起手札里那句话:“愿为庭中梅,不作瓶中枝。”
她攥紧铜钱,新铜的边缘陷进掌心薄茧。
那就做梅树下的土。
让根扎进来。
清明前的雨下得黏稠,像化不开的糖浆,糊在青石镇的瓦檐上。
沈家书房窗台那盆水仙,叶片边缘泛了黄,像浸了水的旧信纸。
沈清辞临着《兰亭序》,笔尖悬在“暂得于己”的“暂”字上方,迟迟未落。
墨在毫端凝聚,欲滴未滴。
她目光扫过案角那个补好的铜香炉,裂痕处新铜的颜色深些,指腹摩挲时能感到细微的凸起。
炉里没点香。
廊下传来脚步声,是兄长沈清和。
他没进书房,只在窗外站定,声音隔着雨幕飘进来:“县里传话,王主簿家应了。那边说……端午前可纳吉。”
笔尖一颤,墨滴落在宣纸上,洇开铜钱大的污迹。
沈清辞搁下笔,用吸墨纸轻轻按上去。
纸张吸饱墨汁,发出细微的吞咽声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说。
窗外沉默片刻。
“清辞,”沈清和声音压低,“这不是玩笑。父亲能挡一回,挡不了第二回。王家虽只是主簿,但在县衙经营多年,人脉盘根错节。我们沈家……得罪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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